古登堡的活字材质是铅、锡、锑的合金，使用合金的原理在于铸造活字的金属既要有足够的强度，价格又不能太贵，熔点最好还尽可能低。使用铜的问题就在于铜熔点太高，熔点高意味着需要更多燃料，制造成本也随之升高，而铅是开采银矿的副产品，产量大，价格低廉，熔点低，但是硬度又不够。使用合金可以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但要找到合适的配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经过大量实验，古登堡最终选用了铅、锡、锑比例为83∶9∶6，再各加入1%的铜和铁，铅的比例最高，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习惯称之为铅字印刷的原因。此发明是个创举，解决了活字系统中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使用钢冲头、铜范和铅合金(如图8所示)极大提升了活字的加工速度，又降低了成本，金属活字相对木活字和泥活字更耐用，还可以用比较大的印刷压力。
 图8 钢冲头、铜范和铅活字
古登堡印刷术的另一个挑战是油墨，我国古籍广泛使用的水性油墨不适于金属活字，古登堡尝试了松节油、亚麻籽油、核桃油、沥青、油烟和树脂成分的各种组合，按照目前油墨分类，古登堡的油墨更接近于溶剂型油墨，和中国的水性油墨有本质区别。现存的古登堡圣经(如图9所示)字面清晰，笔划完整，墨色均匀，颜色依旧鲜亮，印刷质量在当时无与伦比。  图9 古登堡圣经每页42行，被称为42行圣经
活字印刷在欧洲和中国的发展出现完全不同的境遇，为什么在欧洲率先普及并商业化，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01 古登堡的时代是神圣罗马帝国时期，欧洲城邦林立，政府权力有限，没有形成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工商业已经开始发展起来，有利可图的图书市场得到很多人的关注，自由和开放的商业环境是古登堡成功的前提。 02 初步形成的法制和金融服务是初创企业发展的基础。500年前的欧洲，已经出现风险投资，以合同为契约的金融服务可以得到法律保护。古登堡的几次创业都是通过贷款开始的，有了法律的保护，基于合同的借贷才会变得容易。 03 拼音文字有利于活字印刷。英文书籍只有52个英文字母(包含26个大小写字母)、10个数字和常用标点符号。对于古登堡来说，只需要80多个字符就足以应付那时的印刷需求。进入电脑时代更是如此，ASCII是计算机最早开始支持拉丁字母的编码系统，只要128个编码。而1980年简体汉字的GB2312编码共收录常用汉字6763个。常用的BIG5繁体编码收录13060个中文字。如果只看数量，简体字库编码是拉丁编码数量的53倍，而繁体字库达到了102倍。所以电脑的汉化曾是一个难题，换到活字印刷里，就是铸字工作量的差异。 04 使用过的铅字可以回炉重铸，大大降低了印版制造和储存成本。 05 劳动力的问题。无论在中国还是古代的西方，作为活字排版的重要工作，排版必须有相当教育程度的人才能适应，中国人自古便有“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排版作为体力劳动很难被知识分子接受，所以在中国没有足够多的从事活字排版的产业工人。雕版印刷则在古代中国更为普及，一个原因是中国明清之前就存在庞大的刻工群体，为雕版提供服务，而欧洲直到活字印刷出现，也没有形成这个工人群体，所以欧洲进入活字印刷时代的阻力很小。 关于古登堡活字印刷和中国活字印刷的关系，一直是个有争论的话题。古登堡是否知道中国的活字印刷，现在无从考证。造纸术借由中东传入欧洲，这是确定的事实，而活字印刷术一直存疑，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在中东发现过相关历史遗迹。不过人们猜测，古登堡大概率是见过类似的印刷方式或者玩过用木刻雕版制作的纸牌，因为在当时已经比较普遍。德国的古登堡博物馆没有否认东方的发明，在它的二楼也有中国木活字的展览。从时间上看，中国的泥活字早了300年，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古登堡印刷术快速传遍欧洲，在之后的50年里，西欧拥有印刷机的城市达到了236个。铅活字印刷术在欧洲快速普及，有2000万本图书得以出版，这个相当于欧洲前一千年手抄书籍的总和。1450年前，欧洲拥有图书种类为30000种与中国拥有的40782种相比，比例为0.73∶1，而到了1600年，这个比例变为89∶1，可以说欧洲发生了信息革命，知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东西方的竞争态势发生逆转。 印刷术的另一个主要贡献在于把欧洲从中世纪带入文艺复兴时期，起点则在于宗教改革。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于1517年10月31日将他著名的《九十五条论纲》钉在德国维登堡市一座教堂的大门上，文中他批判了教会出售赎罪券的做法。路德没想到的是，他的论文经过印刷，几年内有30万份流传出去，导致宗教改革的开始。当时的天主教会已经把路德视为异端，没有印刷术的世界，路德大概率是要被烧死的，但是路德的思想在印刷术的帮助下广为传播，支持者甚众，导致萨克森选帝侯腓特烈没有听从教皇惩罚路德，让路德逃过一劫。宗教改革的直接结果是新教因此形成，后来新教教徒不堪天主教的迫害，远走美洲大陆，这就是为什么北美大陆的早期移民很多是来自德国或者英国的新教教徒的缘故，众多的移民最终促成了美国的诞生。 回顾印刷发展历史，从印章、石刻、雕版到活字印刷，我们看到了华夏先民的智慧如何一步步对世界文明的进步产生影响，而欧洲的发展既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掩卷沉思，值得玩味。 |
